这种“以俄安全为出发点”的思维已成为主流社会心态,俄罗斯人哪怕最优秀的知识分子一到民族问题上就容易“犯糊涂”,在历史上曾多次重复过全民不分青红皂白的“民族狂潮”。例如,1830年掀起的波兰起义遭到沙皇镇压,其时恰逢1812年波罗金诺战役周年纪念日,普希金便写了《波罗金诺周年纪念》一文,站在民族沙文主义的立场上反对波兰起义,大肆吹捧俄军的胜利,别林斯基也认为应对沙皇的镇压行动采取赞许态度,并多次赞扬普希金的“大俄罗斯主义”的诗歌。1830年、1863年两次波兰起义失败以后,俄罗斯社会各界一致支持对起义参加者实行死刑和流放西伯利亚做苦役的判决,普希金、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涅克拉索夫等人都公开表示对波兰人反抗沙俄的切齿痛恨,令持国际主义立场的马克思对俄罗斯知识分子大感失望。至今在俄罗斯,只有民族主义能使持反对立场的知识分子与统治者步调一致,整个俄罗斯能够冷静地反思、像20年前美国结束越南战争那样认为“我们错了”的人屈指可数,即便有人已经认识到这点,也没有勇气敢于招惹蛮横不讲理的“狂怒斗士”,冷静的“正常观点”往往在“喝狼奶”培养起来的“咆哮环境”中出不来,因为这样做的结果,要么是淹死在民族主义的汪洋大海的唾沫中,要么就是喋血莫斯科街头。
第四是整合焦虑,或称为“制度选择”的困境。
叶利钦曾想把俄罗斯按照西方模式加以改造,但是俄罗斯经济改革艰难历程使民众对全球具有共同的普世价值观产生了怀疑,他们把私有化转轨操作设计的失误归结为西方经济模式的入侵造成了对俄罗斯经济的伤害,一时间俄罗斯是具有独特的特点和特殊性的“文明理论”甚嚣尘上。在他们看来,民主代表着混乱,私有化代表着“各自为政”,法制的规范和繁琐代表着“公正和真理”的缺失,公民社会代表着社会无序,城市化代表着物欲横流等等。于是普京的“国家整合理论”也有意无意地又回到19世纪的“国家学派”的立场上来。“国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卡维林(1818-1885)、契切林(1828-1904)在当今俄罗斯成为一种向“历史汲取资源”的象征性代表。该学派认为,由于自然气候和地理因素,俄罗斯平原广袤无垠、苍茫无形,一百多个民族的组合导致“易散不宜合”而缺乏凝聚力,因此需要强大的中央集权,强化中央政权是国家发展的需要,俄罗斯国家在民族形成中扮演着领路人的作用,国家是历史的主体和动力。几百年来俄罗斯都是专制集权型的国家。俄罗斯学者非常疑惑,同样国土辽阔、民族众多、政治观点和宗教庞杂的美国没有实行中央集权,没有一个强大权力的总统,是怎样形成一致的方向和目标的?“美国族体”已经存在了200多年,已经成为一种具有共同文化的稳定实体,任何外来因素都能很快融合其中,为什么“苏联族体”只存活了几十年就寿终正寝。俄罗斯人在私下议论,是什么秘密在控制着美国。由于“基因学说”的兴盛,陷入“文化决定论”的俄罗斯人便从文明类型的差异上去寻找原因,结果发现了几十条民族基因差异,于是就陷入了“命定说”的“不可知论”的死胡同。
第五是人口焦虑。
俄罗斯有11个时区,从莫斯科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坐火车需要7天的时间,在苏联时期它的民用航空就具有世界上最长的航线。而在这么版图辽阔的土地上却人烟稀少,人口主要都集中在乌拉尔山以西的欧俄地区,外贝加尔的远东地区只有600万人口。与中国劳动力严重过剩的状况正好相反,俄罗斯的自然资本与劳动资本严重不匹配,现在俄罗斯平均每平方公里只有8个人。2006年的普京总统的《国情咨文》和2008年梅德韦杰夫的就职演说都重点谈“人口问题”。由于出生人口减少,仅2005年一年就减少74万,几乎等于每天减少2000人,据估计2050年俄罗斯的人口将从现在的1.44亿减少到1亿。学者们发出了“俄罗斯正在死亡”的呼声,民族学研究所的科兹洛夫教授提出,为了避免“俄罗斯族体死亡”政府必须要采取强硬的政治措施,以此掀起“保种运动”和“造人计划”。现在俄罗斯各地都在为减缓人口下降“支招”,普京许诺以物质奖励刺激“二胎化”,生二胎可获得一次性奖励25万卢布,约合9200美元,同时二胎家庭每月可获得补贴335美元,以及相关的住房和交通补贴,产假从3年延长到7年,恢复10个孩子以上的“英雄母亲”称号,并享有高额奖金和高额退休金。媒体发出了“放假生孩子爱国运动”,有的地方甚至恢复“无子女税”。2000年有1/3新生儿母亲是未婚女性,因为俄罗斯从来不歧视非婚生子女,只要是添丁进口都是整个社区的大喜事。
最后,愿望与现实之间落差,好像使这块土地具有一种“甲流扩散的传染病”魔力,所有人的都容易患上“集体焦虑综合征”。
“极端性”与激进主义
正像我的那位俄罗斯朋友所说的,在俄罗斯有一种“亢奋幼稚病”,它导致激进主义大行其道,所以到处都是“俄罗斯不高兴”的人。在媒体和坊间里与西方“抬杠”、拿美国“开涮”是老百姓的热门话题。俄罗斯人自我总结说,也许对外国人来说,不是敌人就有可能成为朋友,但对俄罗斯人来说,不是朋友就是敌人。现在的年轻人最欣赏的是民粹派宣言中的那句最著名的口号:“谁不和我们站在一起,谁就是反对我们,谁反对我们,谁就是我们的敌人,而对敌人就应该用一切手段予以消灭”。他们表示,在别的国家人们争论是为了寻找真理,在俄罗斯人们争论是为了证明自己百分之一百的正确和击倒对手。利哈乔夫说,俄罗斯的民族性格中“极端性”特点突出,妥协基因欠缺,强烈、狂热、绝对、一切、全部,这些词都可以作为俄罗斯集体潜意识的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