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红薯也是我们的一项重要劳动。1958年雨水比较调匀,秋庄稼长得好,尤其是红薯大丰产。由于村上的大人们几乎走光了,就让我们收红薯,村里的老人、妇女也得上地。有几天下大雨,地里泥泞不堪,队长就命令大家赤脚下手去摸,不光我们这些小学生,就连那些五六十岁的小脚老太太,也得赤脚进地摸红薯。已至深秋,天下着雨,刮着风,人人冻得发抖,脚冻得麻木难忍,但队长不说收工,谁也不敢回去。
天晴地干后,先用犁子把红薯犁出来,然后让我们去捡。白天捡不完,晚上接着捡,有时一直捡到天亮。
收起来的红薯堆在地头,本来应当存入红薯窖内,或切片晒干贮藏起来。可是,哪里还有劳动力呢?只好听任雨淋风吹,一堆一堆烂掉。“谷撒地,薯叶枯。青壮炼铁去,收禾翁与姑。来年日子怎么过?我为人民鼓咙呼。”彭德怀元帅当年对他湖南家乡“大跃进”的悲叹,同样也是我们那里的真实写照。由于大量的红薯烂在地里,丰产不丰收,夏季的粮食(小麦、大麦、豌豆等)早已被国家征收干净,这就为第二年开始的大饥荒埋下了祸根。
再说淘铁沙。1958年是大办钢铁的一年,所谓“钢铁元帅升帐”、“为1070万吨钢铁而奋斗”的标语口号,随处可见。当时我们经常唱的歌是:“小高炉遍地开花,新中国跨上骏马”,“决心像愚公,干劲赛武松,困难压不倒有心人,全国人民大跃进”。
我在公社所在地炼铁现场见到的是:十几个小高炉一齐点火,白天狼烟滚滚,夜里一片火光,十几里外都能看到,煞是壮观。炼好后,铁水流出,然而冷却后却是一堆毫无用处的铁渣。但是,当时的人们(主要是基层干部)却把这成堆的铁渣视若珍宝,狂呼“我们炼出钢铁啦”,抬着红纸写的喜报,敲锣打鼓地向上级“报喜”。
后来听人说,当时作为炼铁主要原料的铁沙,是铁的一种氧化物,含铁量很低,根本没有冶炼价值。可是,当时谁懂得这些呢?即使懂得,谁敢说这实话呢?于是,成千上万的人们被驱赶到河里淘铁沙。
1958年深秋的一个星期六下午,我刚从学校回到家里,队长来对我妈说:“明天你们两个淘铁沙去。”第二天五更里,我们就被叫起来上路了。我和妈妈穿着单衣,寒风刺骨,冻得直抖。一起八九个人中,有一半是四五十岁的小脚妇女。去淘铁沙的村子在一条大沙河边,距我们村20多里,我们赶到那里时,已经聚集了数百人,中老年妇女和小学生几乎各占一半,黑压压的望不到头。
淘铁沙是把含有铁沙的黄沙从沙滩里挖出来,倒在簸箕里,倾斜放在水边,人赤脚站在河里,水深及膝,弯着腰,用脸盆不停地向沙上泼水。黄沙渐渐被水冲走了,黑沙(铁沙)留了下来。每次淘20斤黄沙,可得铁沙1斤左右,约需半个小时。
淘铁沙也是从早上干到中午,午饭后干到太阳落山才收工(大、小便时需向队长请假)。这种高强度的体力活儿,其疲惫劳累可想而知。晚上收工后,几十个人挨个睡在地上,都像死了一样。
交铁沙时,各队之间还要评比,达不到指标的,就给“插黑旗”。黑旗上用白油漆写着“奋起直追”、“落后可耻”的字样,或画上猪、乌龟等,极尽污辱。得黑旗的队,队长必然强迫自己的社员加班加点,或加大劳动强度。
由于长时间泡在水里,又是深秋天气,人一出水,双腿被风吹干。这样反复几次,腿上就裂出了数不清的小口,不停地流血,像千刀万剐一般,许多小同学疼得哇哇直哭。我的腿上也裂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口子,妈妈心疼得直落泪,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荒唐的“破除迷信”——砸石碑,扒古墓,找砖头
1958年的另一件大事是兴修水利,修堰、塘、坝、打井,需要砖头和石灰;“美化环境”、刷墙、写标语口号,也需要石灰。到哪里去找砖头和石灰呢?干部们把眼光瞄向了石牌坊和古墓。砸了石碑,扒了古墓,劈了棺材,用棺材板当燃料烧石灰,一举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