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报人成舍我与世新2023.10.15| Taiwan History
(一)
结束了长达8年零3个月的厄运,1945年11月20日,《世界日报》、《世界晚报》终于在北平原地复刊,当天成舍我发表《我们这一时代的报人》长文,深情地回顾了《世界日报》和他本人的办报经历:
“我们真不幸,做了这一时代的报人!在艰苦奋斗中,万千同样的报人中,单就我自己说,三十多年的报人生活,本身坐牢不下二十次,报馆封门也不下十余次。……世界日报的生命中断,一个纯粹的民营的报纸,竟如此牺牲。实则此种艰辛险恶的遭遇,在这一时代的中国报业,也可算司空见惯,极其平凡。做一个报人,不能依循轨范,求本身正常的发展。人与报均朝不保夕,未知命在何时,我们真不幸,做了这一时代的报人!
“但从另一角度看,我们也真太幸运了,做了这一时代的报人!……过去凡是我们所反对的,几无一不彻底消灭。这不是我们若干报人的力量,而是我们忠诚笃实反映舆论的结果。……打倒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只有我们自己,变成了时代和民众的渣滓。我们向正义之路前进,我们有无限的光明。我们太幸运,做了这一时代的报人!”
成舍我是大时代的产儿,正当五四浪潮澎湃之际,他白天在北大国文系听课,晚上在《益世报》当编辑、主笔,经常以“舍我”的笔名发表社论。1919年5月23日,他发表《安福与强盗》社论,直指权势炙手可热的安福系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鬼鬼祟祟祸国殃民的勾当”。同一天还登载了山东军人“痛外交失败”的通电,《益世报》被停刊五天,总编辑潘蕴巢被捕,报纸的发行量却因此大增,成舍我也没有被解职,反而代行总编辑职。因为家境贫寒,他十四五岁就外出谋生,在沈阳、大连等地的报馆当过校对(1912-1913年),18岁到上海《民国日报》当校对、助理编辑(1915年),结识了陈独秀、李剑农、李大钊等知识分子。1917年,他只身来到北京,得到陈独秀等的照顾,得以进北大读书,“东斋吃饭,西斋洗脸”是他当时生活的写照。1920年,他在北大成立“新知编译社”,翻译出版外文名著。
1921年初,他发起“北京大学新知书社”,公开招股,从蔡元培到稍有资力的同学都被拉入股,当年冬天,他办了四开小报《真报》,这是他办的第一份报纸,没能办下去。1922年春,他进北京师范学校任教,不久回《益世报》当总编辑,1923年秋进北京联合通讯社任编辑,第二年就接手主持社务。这是他独立办报之前的经历,为以后登上报业大舞台奠定了相当的基础。因采访关系他认识了不少议员,1924年,他当上众议院一等秘书、教育部秘书及华威银行监理官,都是拿干薪的兼职。这个长期陷于困境的书生眼前似乎一片光明,也许他完全可以循着这条道路往上爬,做一个脑满肠肥的政客、官僚,但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二)
1924年4月,成舍我以200元独自创办《世界晚报》,一年以后(1925年5月),又创办《世界日报》,10月,《世界画报》出世。在短短一年半时间,“三个世界”诞生了,除了1928年至1929年间,他做过北平大学区秘书长,他几乎把一生都献给了报业。“三个世界”形成了中国第一个稍有规模的报系,被称为“世界报系”,加上他后来在南京办《民生报》,在上海办《立报》等,这个一无资金,二无背景,无党无派、白手起家的一代报人无疑创造了一个奇迹,以他独特的个人和持续的努力深刻地影响了中国报业史。
从编辑采访、新闻评论到新闻教育,他都很有一套,张友鸾说甚至可以成为“成舍我体系”,不足的是他始终搞不好印刷。除了吟诗填词、昆曲,他无嗜好,不讲究享受,发达以后还是如此。他常穿一双大皮鞋,报社中人习惯称他为“大皮鞋”。从“三个世界”到《民生报》、《立报》,到香港《立报》、重庆《世界日报》,“大皮鞋”几乎踏遍了南北。张友鸾晚年回忆说,他生活上很像个清教徒。尽管他的刻薄也是有名的,却在极为艰苦的环境中奇迹般地培养了一批优秀的编辑、记者。他在北平、桂林等地先后办过新闻专科学校,他知人善任,不拘一格重用人才,张友鸾当《世界日报》总编辑只有22岁,当时还在平民大学新闻系学习。萨空了南下当《立报》总编辑也不过29岁。还有诸如身为参政员的他坐在参政会会场勾错字,这些都成了报业史上遥远的逸闻、佳话。
为了他的报纸,成舍我曾多次被捕,封门、停刊不下十余次。1925年11月29日,《世界日报》发表《昨日十万民众对段政府大示威》的新闻,成舍我发表署名社评《哀段君祺瑞》。1926年“三·一八”惨案发生第二天,《世界日报》即发表署名“舍我”的社评《段政府尚不知悔祸耶》,提出段政府引咎辞职、惩办凶手、优恤死难者三项要求。“世界”报系连日发表文章谴责段政府,以大量篇幅刊登新闻和死难者照片,画报和副刊都出版专刊。当段政府通缉李大钊等,当京师地方检察厅确认段祺瑞卫队有杀人罪时,日、晚报都发表社评,严厉谴责。段政府的财政总长仗着曾资助3000元开办《世界日报》,向他发出警告,没想到他竟不买账,义正词严地予以拒绝。1925年北京政府以“宣传费”名义给全国125家报馆、通讯社发津贴,分“超等者”、“最要者”、“次要者、“普通者”四等,他的《世界日报》、《世界晚报》名列“最要者”,每月可得津贴200元。但他并不因为接受了“津贴”就放弃对当权者的批评。4月26日,著名报人、《京报》社长邵飘萍被军阀张作霖公开杀害,第二天,《世界日报》就以《邵飘萍以身殉报》的大字标题作了报道。8月6日,另一位著名报人、《社会日报》社长林白水又被军阀张宗昌公开枪杀,北京新闻界黑云压城。第二天(8月7日)夜间,成舍我被捕,“并宣布处死”。如果不是有恩于张宗昌的前北洋政府总理孙宝琦奔走力救,成舍我将会步邵、林的后尘,所以他在《世界日报》刊登启事:“平此次被捕,情势危急。……承各方师友竭力营救,再生之德,没齿难忘。”这段死里逃生的经历长留在他的记忆中,事隔四年,在游历欧美的途中,辽阔的太平洋上,这位参加过“南社”却很少写诗的报人还写下了“崎岖历尽归平淡”、“且喜半生逃百死”这样的诗句。
1927年4月18日,也就是“国民政府”正式成立的同一天,成舍我在南京创办了《民生报》。1934年5月,因为报道行政院政务处长、他的亲戚彭学沛贪污舞弊的新闻(已被新闻检查机构删扣,结果仍然发表),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行政院长汪精卫大怒,罚令停刊三天,《民生报》复刊时竟然发表社论说明被罚经过,指责当局非法摧残舆论,声言将依法抗争。彭学沛向法院控告他妨碍名誉,6月18日开庭,成舍我当庭答辩,把指控驳得体无完肤,并在报上公开发表亲书的万言答辩书,轰动一时。彭虽然不敢出庭,并以撤诉了事,但怀恨在心。7月23日,因《民生报》发表来源于民族社的《蒋电汪、于勿走极端》一则消息,成舍我被捕,和陈云阁等人一起被关押了40天,《民生报》被封闭。
9月1日,他获释出来即说:“只要汪精卫一天在南京,《民生报》就一天不复刊。”唐有壬劝他“新闻记者怎能与行政院长作对?新闻记者总是失败的,不如与汪先生妥协,民生报仍可恢复。”他坚决地回答:“‘我的见解完全与你相反,我有四大理由,相信最后胜利必属于我。’此四大理由,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可以做一辈子新闻记者,汪不能做一辈子行政院长。新闻记者可以坚守自己主张,保持自己人格;做官则往往不免朝三暮四,身败名裂。”最后的结局是——“民生报永久停刊”,成舍我“不许再在南京用其他名义办报”,“不得以本名或其他笔名发表批评政府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