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寻找新天地:日本人的环太平洋移动与帝国的定居殖民主义》 * 阿波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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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寻找新天地:日本人的环太平洋移动与帝国的定居殖民主义》

为了杜撰这些民族正当性的阶级歧视观念,《在美日本人史》首先将日裔一世定性为“日本国民……所燃烧者唯富国强兵……之意气”。这部权威的一世史断言,成千上万日本青年在1894至1895年甲午战争过后,激愤于俄国及其他欧洲列强的跋扈姿态(三国干涉还辽),“为求举世无双之富,相继以遍地黄金之米国为目标,伸张雄志”,以帮助资源匮乏的祖国。由此观之,按照这套移民历史正统观,赴美者绝无临时移工。来到美国的日本人全都是爱国先驱,所追求的不是个人收益,而是国家利益,“正因如此[强大之民族〕意识,现今之在米日本人社会始能形成,且臻至今日之隆盛”。这套被发明的一世定居殖民者身份认同在1930年代成为帝国日本的关键政策目标,将永久殖民定居的价值抬举到高过历史上更常见的临时海外移工。移民史摒除“移民”一词早先怠惰和自私的涵义,按照1932年以后东京官方给予满洲农业定居者的正名─“拓士”而加以重新定义。反讽的是,正如日本拓务大臣在帝国议会说明,政府采用“拓士”一词正是为了清楚区分1930年代前往满洲的家族定居者与往年饱受轻蔑的跨太平洋临时移工。美国的日本人则试图翻转官方定义,将自己重新确认为拓士的原型,是前往满洲的开拓者之楷模。

在这套海外发展论述鼓励下,历史创造让美国的日本居留民(至少在言论上)得以按照日本的帝国主义想像宣称正当性,即使其目的在于赢取祖国的尊重,而未必是在国家扶植下合作对亚洲进行扩张主义侵略。既然和平扩张同时遍及于日裔美国和帝国日本,一世作者呈现的这种特定历史见解在日本大众听来就毫不空洞。但直到1930年代中期,日本才主动寻求借鉴一世经验,在民族扩张历史里赋予美国居留民显著地位。即使日本政府决定以巴西殖民为中心拟订国家政策,日本1930年代以前对于海外发展并没有一贯立场,不同派系的菁英也持续推进不同类型的扩张主义。但1931年军方攻占满洲,促使东京当局集结资源,开发日本帝国所谓满蒙生命线。1936年,政府实施二十年计划,将一百万户日本农民家庭(即五百万移民)送往满洲,由此标志着满洲农业发展正式获得采行,成为最重要的国策。有了国家领导的这项定居殖民新事业,海外日本人早先的经验突然成为日本决策者和意见领袖关注的问题。为了说服保守的务农人口放弃故乡农村的舒适以追求满洲新天地的新契机,帝国日本需要一套综合的国家对外移民史,藉以表明建设新日本不只是国族的历史天命,更与帝国臣民在战场上为天皇捐躯同等光荣。正是在这个脉络下,一世的历史终于引来日本知识人、日本国内印刷媒体,乃至国家本身密切关注。

帝国日本的正统观建立

入江寅次在《邦人海外发展史》(1936年初版)中率先专门为了帝国日本新政策任务的利益,而系统化地挪用一世历史叙事。其方法是除去美国先驱者故事的另一个关键主题,从而颠覆移民历史创造之原有双重民族性倾向。曾在外务省任职的入江积极提倡和平扩张,希望能编纂出明治维新以来日本人向外移民和海外殖民的详尽纪录。他的1,100页专书援引外交文书、移民会社史及各种不同二手史料,将此主题呈现为严谨的学术研究。尽管一般阅读大众可能避之唯恐不及,入江的学术叙述却对日本移民国外的历史知识塑造产生极大影响。该书1938和1942年两度再版,成为外务省附属机构移民问题研究会的官方出版品,取得正典地位,该会旨在结合官方的满洲移民事业,“精查在外同胞跃进之实情,研究随时必要之对策……并介绍之”。如此一来,入江的大部头专著不仅确立其后民族扩张史诗在帝国日本的诠释和讲述方式,也为帝国内有教养的读者定义一世的过往。

该书分为两部,将各种不同的向外移民潮汇集为日本人海外发展的单一轨迹:按照时序详述1868至1936年间,夏威夷、美国、密克罗尼西亚及其他太平洋群岛、东南亚、墨西哥、加拿大、秘鲁、澳洲、菲律宾、巴西和满洲等地日本居留民看似多样却基本一致的经验。入江说明日本一路走来的历程,日本政府经过多年忽视和失败终于醒悟,将满洲殖民采纳为完整的国家政策。入江的叙述充斥着“奋斗”故事,包括一世在美国的拼搏,借由今昔对比暗示1936年后移民满洲的光明前景。过往的晦暗轶事凸显出他的乐观,而这份乐观倚仗的是海外发展先锋与现今“拓士”之间的一个关键差异。满洲居留民与一世不同,他们可以指望日本拓务省的全力支持,在强大的皇军和傀儡政权保护下过着舒适生活。入江推测,1930年代的日本人从他们的失败中学习,充分认识到他们的扩张主义遗泽,以及自身此时看来无比光明的殖民天命。

整体上,入江寅次忠实采用一世历史建构的关键面向,即他们传说中的爱国情操,以及身为近代日本人扩张主义先驱者的地位。虽然如此,美国的日本人在书中却有非常明确的地位:他们都受害于盎格鲁撒克逊种族主义和祖国的无能政府。该书全五十五章,共有十五章详述日本居留民在夏威夷和美国大陆的作为,尤其聚焦于抵抗白人压迫的斗争,借此向读者透露日本人在美国的生活多半以人种斗争为中心。入江一并纳入澳洲和加拿大类似的人种不平等和排外政治故事,明确阐述日本居留民在美国的英雄表现,即使得不到祖国支援,他们仍只手挺身对抗盎格鲁撒克逊种族主义。作者尽管多半重申一世的论断,却也添加新的诠释,认为美国种族主义来自于白人“惧怕日本人”。入江写道,美国白人诉诸歧视性立法,正是反讽地“业已自承不敌于日本人”。虽然一世在美国的发展受害于制度化的排外行径,他们仍证明“日本人乃[人种斗争之〕胜利者,其所以一至于此,正因身为胜者之故”。

入江所描述的一世故事寓意明确。如今在祖国政府觉醒、帝国军队全力支援下,移居满洲的移殖民得以彻底运用其人种优越性。入江从一世的过往看到历史的预知力量,由此揭示出日本光明的殖民前景。但同时,将美国的日本人纳入民族扩张历史的过程把他们降格为一段“断裂的过去”,获得救赎的当今则在今昔对比之下被理解成本质上大不相同。实际上,入江的大叙事正是用“胜者之墓碑”这个副标题,总结对一世经验的讨论─仿佛1920年代中期美国排外的人种斗争不幸结束之后,他们就已从历史彻底销声匿迹。到头来,日本人在美国的纪录,为东京当局之必须主动介入并率先在他处从事海外发展计划提供言论上的正当理由,同时强调日本人的人种优越恒久不变,岁月流逝或历史情境差异都不足以抹灭。这种涵括模式充分归纳随后数年间产生于帝国日本的其他扩张主义叙述所呈现的一世地位。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思想坦克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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