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木:我与余文生、许艳夫妇 * 阿波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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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木:我与余文生、许艳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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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余文生、许艳煽动颠覆政权案即将在8月28日和29日开庭,作为久仰他们,且有幸见过他们两次的晚辈,我认为我有必要写一些什么——这也是我第一次决定讲述自己的部分经历。

我们的联系并不算很多,但每次想到自2022年底第一次见面,到2023年春季他们再次被捕,这段日子里,与他们相关的记忆其实渗透在我的生命中:我走上街头的同时,他们在家与余文生律师称为"白匪"的防疫人员抗争;我第一次拥有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幻想接下来的几年,几十年,也会像余文生和许艳那样,既能携手对抗极权,又甜蜜地一起变老。

1

认识余文生是在2022年11月16日。此前一周,我工作的公众号因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封;11月15日,我被HR"劝"着辞职,没有得到法律标准的补偿。

然而失业的第二天,我还是按照之前和朋友的约定,去法国大使馆旁听一场研讨会,主题是"关注死刑"。

我穿上了最贵重的衣服,一件立领米白色棉麻混纺袄,外面罩着方领半臂,用适合秋天的银杏叶簪子束发,而不是用皮筋,但还是没有系上浮夸的棕色裙子,而是穿了搭配上衣的棕色裤子和特步国风运动鞋。

我很少对北京人权圈子的人讲我的往事。以反修例运动和新冠疫情为界,在那之前,我仅仅是一个明末历史业余爱好者,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也会进入气若游丝的公民社会。那段岁月留下的唯一印记,是我喜欢穿着有明代风格的服装在北京乱晃。

接我的朋友还没有来,大使馆门口站岗的武警要求我离门口远一点,仿佛怕我摇身一变成为歹徒,忽然闯入。我换了个远一点的地方,点上一支同样很适合秋季的陈皮爆珠贵烟,忽然,一个秃头微胖的男人闯入了我的视线。

"这怎么还抽上了?"他一脸不屑,想来是讨厌女性吸烟。

我瞪他一眼,感觉他挺眼熟。

不一会儿,门开了,法国使馆人员请我们进去,秃头男人走在我前面,我试图瞄一眼他的健康码,却没看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秃头男人进去了,而我被晾在了安检区。几分钟后,一位年长的女士才想起我还在这里,协助我通过安检,给我发了访客卡。

我走进使馆大厅,看见熟悉的绿植和沙发,秃头男人却无影无踪。

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

当我进入会议厅,一眼看见他和她坐在一起,两个我在推特上见过无数次的人——余文生和许艳,勇敢的人权律师和他温柔的妻子。

我告诉余文生,我刚刚在推特上受人之托给他发私信,曾经因参与香港反修例游行而被判刑、限制出境的台商李孟居很想见他,李孟居刚刚刑满释放时,在我家借住过几个月,所以拜托我牵线搭桥。

余文生说,他正在找朋友核实我的身份。

我们相视一笑,再和认识的其他律师朋友逐个打过招呼,距离也拉近了很多。

那天的研讨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什么,唯独记得余文生发言时,谈到两次羁押在看守所时观察到的死刑犯,直言当今中国仍有利诱死刑犯捐献器官的现象,我震惊于他的勇气,整张脸不由自主变得扭曲,嘴张成了"O"形。

事后,一位共同的朋友说,你好像那天对文生的发言很有意见?

我忙说,哪里哪里,只是太震惊了,没见过有人在公共场合如此直言不讳。

会后的茶歇时间,余文生和许艳夫妇被一群人簇拥着,而我则照例沉迷于法国大使馆的点心和葡萄酒。

我们最后约定,等疫情封控有所缓解,李孟居回到北京,就立刻找机会见面。

2

十几天后,在变态清零政策下积累的愤懑情绪如火山爆发,青年人在上海、北京、武汉、成都、广州发出三年疫情中的最强音,我也有幸参与其中。

白纸运动后的一周适逢我的生日,封控有所松动但仍未结束,我只能在家举办小型生日宴会。

那些天我寝食不安,一边等待着秋后算账的来临,一边照常生活,拒绝离开北京。同时,我也在关注着其他的朋友,他们或走上街头后遭到传唤,或是在日常生活中抗争。

我在推特上看见了余文生和许艳的视频,他们被门磁禁锢在家里,白纸运动后,余文生在《国际歌》雄壮的旋律里,一把撕下了门磁。

大笑之余,我不由得浮现出一个隐约的念头——或许,他们这些中老年自由派知识分子极少如此心甘情愿地播放《国际歌》吧?

可惜,我没能当面问余文生这个问题。

再次见到他是2023年的春季,经历了混乱不堪的解封,各自发烧,秋后算账虽迟但到,所幸我未被波及;我找到工作,回家过过年,节后因不满公司文化再次辞职。李孟居在三月回到北京,我和男友陪他一起去余文生家。

不知换乘了多久,再打车到门头沟区,我带了两瓶李孟居寄存在我家的金门高粱酒,之前,他希望我把这些来自台湾的酒赠送给中国的人权律师。在路上,我和男友为余文生和许艳挑选了一束鲜花。

绿净春深,我们穿过小径,绕过水池,进入余文生和许艳租住的公寓。

许艳为我们准备了水果、俄罗斯紫皮糖和立顿茶包,我当时在想,道衡律师事务所的人大多擅长品茶,余文生似乎没有沾染此风,以后一定要找机会给他送些好茶——我见不得我的朋友喝立顿茶包,感觉错过了陈皮普洱、茉莉绿茶、正山小种、武夷岩茶的人生总归有所缺憾。

几星期后我才意识到,缺憾的岂止是错过了好茶,而是我自那以后,就不再有给他们送茶的机会。

那天李孟居和余文生聊了很久,许艳微笑着沉默,我疲倦地沉默,间或试图在不影响别人的情况下溜到窗边吸烟。窗户只能开一半,我努力把嘴和烟挤进小小的缝隙里。

走之前我们合影,后来,许艳把剪裁掉我们身影的照片发在推特上:"余文生律师收到了大学生人士送的一束花,余文生很高兴。"

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挽着许艳胳膊的米色袖子,是我的古典风格春季毛衣。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没有见到余文生和许艳的儿子余镇洋。他在楼上,时不时发出一些轻微的声音,但从未下楼与我们打个招呼。提到他时,余文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要为自己做决定。当时,我们还并不知道,过去这个家庭的几次震荡,是怎样给余镇洋带来永久的伤害。

临别前,我拥抱了许艳一下,她的拥抱柔软如同棉花糖。

她说,那时很为我担心,还好我最后平安无事。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Matters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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