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4年,有一起女童被性侵害事件引起了关注:在湖南衡阳一个偏远乡村,一位63岁的乡村小学校长对多名女学生实施了多次猥亵和性侵,校长把一个小房间用作单独的休息室,以辅导学生作业的名义,隐秘地犯下罪行,持续了2年都无人发现。直到一个女孩在首次被猥亵后就告诉了母亲,那位母亲又立即收集证据,才报警揭发了校长。
被揭发的当天下午,警方就逮捕了校长。3个月后,检查院以强奸罪和猥亵儿童罪对他提起公诉。2024年5月28日,校长一审被判处死刑,他紧接着提起了上诉。今年3月,案件在湖南省高级法院二审,被害孩子家长没有被允许旁听,庭后法官组织了一次谈话会,告知家长需要向检察院补充证据材料。目前,他们仍然在等待二审的判决。
相比其他类似案件,这起案件能够推动得如此顺利,离不开那位最早站出来指证的母亲。
她叫崔丽云(化名),今年37岁,2023年5月的一个中午,她12岁的女儿放学回家,哭着对她说,校长先在休息室里抱了她,随后还亲了她。崔丽云和女儿立刻一起去到学校,问询了班上其他5名女孩是否有类似遭遇,结果发现,她们都受到校长不同程度的猥亵。
她立刻拿手机给女孩们录下视频,留下了一手证据。同时,她意识到校长在那所乡村小学一共带过2届毕业班,于是很快联系到一位熟识的母亲,让她去问问上一届已毕业的女儿,又牵出2名已毕业的女孩遭遇过校长的性侵。事情被发现时,这些孩子的父母大多在外打工,爷爷奶奶年龄又大了,崔丽云一一陪着孩子们去警察局录口供。
从录口供、到做医疗鉴定、再到案件一审,崔丽云始终是那个带头人,推动和关注着案件的进展。
回过头看,这起案件和许多乡村儿童性侵害案件有许多相似之处——都发生得很隐秘,受害者几乎都是留守儿童。崔丽云所在的乡村被大山包围,年轻父母外出务工,孩子被留给老人抚养是当地普遍的处境。但崔丽云是一位较为特殊的母亲——她17岁就去深圳打工,19岁依靠开美容院在城市建立起一份自己的事业,但24岁生下大女儿之后,因为舍不得孩子留守,她罕见地选择从深圳又回到了乡村,陪伴着女儿的成长。
也因此,比起外出的父母,崔丽云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女儿生活中发生的大小事。她很早教给女儿保护隐私部位的知识,和女儿的相处也很自由,她说,“很庆幸她第一次被老师侵犯时就能毫无顾忌地告诉我,我才能发现和推动接下来的事。”
近年来,留守儿童遭受性侵害案件常有发生,但因为取证艰难,以及人们对于性侵害普遍的耻感等原因,许多侵害未能被及时制止和惩罚。但崔丽云不这么想,她接受采访的动力之一是想把举证经验告诉更多的家长,也想把自己的不退缩当作对女儿的一次教育,“让她成为一个敢于表达自己的人,以后不管是情感方面还是生活方面遇到任何问题,她都不会再退缩。”
崔丽云语速很快,个性爽利,揭发校长之后,村里产生不少谣言,崔丽云为了保护孩子,及时让村干部出面制止。还有一个男孩当面笑话她的女儿,她单独拜访了对方家长,让对方给女儿道歉。她想告诉女儿的是,生活不因这件事而停滞,她的价值也不因这件事而折损,“未来人生这么长,不要活在别人的眼中,而是活在自己的生活当中,关键是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以下,是崔丽云的讲述——
1
事情是2023年5月19日那天发现的。
那天我身体不舒服,躺在二楼正在休息,结果孩子中午放学回家吃饭,跑到二楼就哭着跟我说,校长不仅抱了她,还亲了她的嘴巴。我第一反应就是很惊讶,如果说是握手这类身体接触,我还可以理解为老师的一种鼓励方式,但亲吻就非常过分了,显然超出了一个老师对学生的正常行为。
我女儿当时读六年级,所在的是一所乡村小学,班上一共就10多个孩子,包括她在内,女孩一共只有6名。我和女儿关系蛮不错的,我相信她不会欺骗我,但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也担心有没有可能是孩子讲错了。当时,我没有再追问什么,照常跟孩子下楼吃饭,之后就领着她一起去了学校。我想问问班上其他女孩是不是有类似遭遇,一来可以了解和证实这件事的真实性,二来也可以更广泛地搜集一些证据。
我到学校之后,直接去了六年级教室所在的三楼,看到走廊尽头没什么人,比较安静,就把几个女孩聚集到那个角落,问她们有没有遇到校长亲吻的情况。孩子们立刻害羞得脸都红了,不好意思直视我的眼睛,好在我和她们相处得还挺亲近——她们父母都到外地打工了,平时经常来我家跟女儿一起玩,我就给她们做好吃的,帮忙扎辫子,一些不敢告诉爷爷奶奶的话,她们反而敢对我讲,所以当时就真实讲了怎么被校长猥亵的经过。
真的是特别惊讶,特别愤怒,没想到校长对她们的行为更过分,而且一个比一个严重,我女儿的遭遇还算是最轻的。
那时候,我就知道必须要报警处理了。毕竟在外面做生意那么多年了,我知道任何事情都是空口无凭,要有证据才能说话,也担心小女孩万一胆小害怕,到警察局不敢讲了,那就不好办了。所以我当即给她们录了个视频,问她们叫什么名字,在什么时间,校长对她们具体做了什么,留作一手证据。视频录完之后,我立马打110电话报了警。
这些事情做完之后,午休也快结束了。那时候,我没有任何恐惧,而是带着把恶人绳之以法、杀之而后快的那种心情,去一楼办公室等着跟校长对峙。他一到办公室,我就直接质问他,“是不是亲了我女儿?”他刚开始还极力狡辩,说绝对没有。我随后拿出手机,说视频也拍了,证据也在手里了,还有什么可否认的。他这才表现得有点慌了,强行解释说,可能是孩子们理解错了。
和校长争论之外,我还把其他孩子家长都叫到了学校。年轻父母不在,老一辈遇到这种事儿第一感觉都挺懵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都是我在据理力争,一直僵持到警察到学校。警察向我们了解具体情况之后,那个下午当场就带走了校长。
记得当时,还有另一位男性老师在场,全程没有帮着校长说话,就感觉他可能是清楚一些内情的。后来我才知道,他看到过校长经常给女学生单独辅导功课,还让女学生帮忙拔白头发,总觉得他和女学生的关系过于亲密了。但毕竟对方是校长,孩子又只有12岁左右,他就没有去多想,最早的一些蛛丝马迹也就这样被放过了。
图源电影《怪物》
2
那位校长今年63岁,之前在另一所村小任教也当校长,临近退休才转到我们这所小学,在这里一共带过2届六年级。我就感觉到,猥亵基本上不是一次性的犯罪,既然我女儿这一届没有逃脱,那上一届毕业的女孩是不是也有可能遭到侵害?
有了这个意识,接下来我开始两步并行,一边配合警察做笔录,包括其他女孩的爷爷奶奶年龄大了,都要我帮忙开车送去警察局,做完笔录再送他们回来;一边想办法联系上一届毕业生,尽量多搜集一些证据。
刚好我和上一届一个毕业女孩妈妈的关系蛮不错的,她女儿又跟我女儿是好闺蜜,我就想先了解她是什么情况。那时候,女孩妈妈还在外地打工,我就在微信上告诉了她来龙去脉,最后让她也去问问孩子,如果有同样的遭遇,我们就可以一起站出来指证校长。
没想到这么一问,这个孩子还要更严重些,遭遇了校长的性侵。那位妈妈刚开始不敢说是自己的孩子,把她们的微信头像截掉了,才把聊天记录发给我,说是班里其他孩子的遭遇。我说这样肯定要赶紧报案了,那位妈妈还算很有勇气的,大概考虑了一个晚上,就决定让当时在家的老公带孩子去警察局录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