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根据每个人认罪的态度,又给右派定了五种处理方法。把最严重的送监狱,甚至被判死刑。次之送北大荒、夹边沟全国几十个右派改造基地,无异于肉体消灭的集中营,右派在改造基地承担了搞大跃进的严重后果,成千成千被活活饿死,已经越来越多见于史书,这是作为右派的知识份子以他们九死一生的经历成为史家,对中国历史的一个贡献。还有的被开除公职,下放工厂、农村接受改造。最轻的在原单位降职、降薪,拿20几元的生活费接受改造。
拒不检查的右派是极少数,其中一个是邓小平拒不改正的中央统战部管理的5个大右派之一彭文应,这是今天我们应该永远记住的名字。彭文应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政治硕士,是共产党真诚的朋友,资助过周恩来和多名共产党人,因为参加共产党的活动,1949年5月初,陈毅率人民解放军进逼上海,上海警备区司令汤恩伯下达密令:"不择任何手段,立即逮捕史良、彭文应。"1957年,身为民盟上海市委副主任委员的彭文应,他在受到批判时,不仅就每一件具体事情与成百上千的围攻者据理争辩,固持事实和己见,而且在上海市二届二次人代会上公布了一篇发言稿,对自己作为一个知识份子所追求与坚持的社会责任作了总结和阐述。拒写检查。彭文应为他的"态度恶劣"付出了沉重代价。他的职务被撤销,没有了工资,六个孩子加上老人,一家人顿失生计。妻子急得旧病复发死去,次子自杀身亡。组织上来人告诉他,"只要写个检讨认错,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可是他坚决不写。他说:"想用不给吃饭来逼我承认,是绝对办不到的!"子女们跪着哭求他:"家里没有饭吃了,你就承认了吧……"然而他就是不写。他对一同落难,奉命说服他认罪的王造时解释说,他的经济和家庭的确越来越困难,但是不应该从个人利害得失来对待政治上的是非问题,这是两个性质完全不同的问题。直到一九六二年,他的生命最后一年,还给中央上"万言书",呼吁"在全国范围内结束反右斗争,摘去全部右派份子帽子"。
1978年,全国的"右派"几乎全都被宣布为"错划"而获得改正,而彭文应却被"升级",与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陈仁炳并列,成为不予改正的五大右派。当年的"反右前台指挥"邓小平,报复的就是彭文应不认罪的态度。
王怡先生最近为我们提供了一名被称为中国的巴弗(圣经中的一个圣徒)的基督徒右派吴维尊。
1987年5月28日,吴维尊被监狱哄骗出狱,写下一篇致法院的《出监日呈文》,声称1981年的减刑裁定是谎言,将他的"毫不悔改"说成"确已悔改"。文中说:"从今天出到监狱墙外之日起,进一步采取下列两个方面的行动:一个方面,不使用释放证去办理释放后的任何手续,不回天津或进而回南方与亲友团聚,不享受从这张错误裁定书得来的自由和权利,不离开监狱而上任何地方、任何单位、去接受任何工作(包括作为一个留厂职工的工作)。"从此吴维尊在监狱外面租房,禁足禁食,做一个监狱外的服刑人员。直到死。他以如此决绝的方式表示自己的不屈服。
右派份子最后的尊严,随着这些人生命的结束而消失。更多的人随着被摘帽,78年被改正,向党表示感恩戴德。
三、对右派实行"全民共讨之,全国共伐之"。反右是它实行大民主的试验,是文革的先声,是让中国人集体丧失人性的大动乱。
全国的人,包括右派家属子女,亲朋好友对待右派,没有权利保持沉默,没有权利不对右派下手,人人要口诛笔伐,揭发检举,人人必须学会撒谎,制造谣言,必须学会大义灭亲、上纲上线。使得右派处于众叛亲离,人人喊打,无地自容的境地。很多右派不甘受辱,或畏惧受辱而自杀身亡。很多人只因同情右派,为右派讲话,自己也被打成右派。
《光明日报》一位老记者,是我的大学长,他当年被定为中右,他说,当时一听到班上一个左派的声音,心里就不停地哆嗦。
被称为"中国知识份子唯一"的顾准的家庭变故,是颇具典型性的实例。读了朱学勤先生对顾准六弟陈敏之的采访《迟到的理解》,我流下了辛酸的泪水。顾准是57年、65年两次被戴上右派帽子的人,境遇就更悲惨。我摘一些内容给大家:"1966年,顾准被迫与妻子离婚,搬离家庭。次年回去取书籍衣物,久唤门不开,后来还是邻居帮助他把东西搬下了楼。不久,又被迫签具了断绝父子、父女关系的声明。从此,顾准蜇居中科院一斗室,以冷馒头度日,再也没有迈进过家门。"
"顾准又是个孝子。从几个弟妹的童年时代起,顾准即肩负起全部家庭生活的重担,几十年来一直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可以说相依为命。1965年,顾准处境恶化,不得不将母亲迁至太原三妹处。1966年,母亲随三妹一家迁来北京,住处与顾准相去不远。终因形势所迫,咫尺天涯,母子始终未能见面。不能见面的原因并不复杂。顾准妹夫当时正任部级官员,为避免对他有所影响,顾准和母亲只能回避。1972年前后,母亲曾提出想见见顾准,年底,陈敏之赴京,也曾设想安排母子见面,亦未如愿。离京前,陈敏之与其妹只能达成这样的协议:将来母亲病危进医院,立即通知顾准,让母子在医院见面。1974年11月初,顾准咯血不止,先于母亲住进了医院。11月16日,经济所党内外群众经过讨论,一致同意给顾准摘除右派帽子。通知抵达病床,顾准的生命只剩下十七天了。"顾准走在了母亲前面,母子相见,终成泡影。
"1982年前后,顾准子女获悉六叔陈敏之处保存有一份父亲的通信笔记,向他索要去传阅。这份笔记就是后来陈敏之整理出版的《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1984年2月,大女儿寄来了一份'读者附记'。"附记说:"我逐年追踪着父亲一生,一九五七年以后,他是一步一步从地狱中淌过来的呀!他的深刻的思索常常是在数不完的批斗、侮辱甚至挨打之中完成的,在他最需要亲人的时候,亲人远离了他,可是恰恰他的思索,包含着更多的真理。人生只有一个父亲,对于这样的父亲,我们做了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