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房市波动等因素影响,一些人选择卖掉唯一住房。有人是为了防止财富缩水,套出更多现金在手;有人为筹措医疗、教育等刚性支出而降价变现;也有人主动调整资产结构,转向流动性更强的资产以寻求安全感。
房产曾是中国家庭最坚不可摧的信仰。如今,这些卖掉唯一住房的人们,正在用脚投票,重塑着社会对于房子和资产的观念。
伤疤
卖房后的半个月,大福每天都哭。当初精心挑选的家具挂在二手平台,有买家是同小区业主,抱着捡漏心态上门,背着手挑挑拣拣:“是进口的吗?”“还有什么好东西?”一把原价5000块的电子琴,对方只肯出价500。这让她有种家被侵略的感觉。
沙发、冰箱、电视机,家被买家们一点点搬空,后来床也卖掉了,大福和丈夫打地铺睡,“好像很失败,必须要变卖家产才能够活下去”。
这套位于杭州的房子,是大福的丈夫在2021年,预备作为婚房而买下的,价格360万,是他名下的唯一住房。当时身边的人,不是已经买了房,就是正打算买房。在婚姻面前,房子是刚需,杭漂了七八年的大福也曾觉得,如果结婚没房,“就好像你过的很苦,找的人也不行。”
当时,丈夫是一名大厂程序员,大福在一家几千人的企业里做电商、直播运营,月薪近三万元,两人对未来充满期待。同年,杭州房价整体上涨,部分区域达到了历史高位,他们的经历,是很多高位上车的买房人的缩影。
2023年,大福和丈夫搬到新房里,她将婚纱照挂在新房的客厅的照片墙上。不到一年,房子卖掉,婚纱照被撤下,钉子被拔掉的墙上留下几个孔洞,像大福心里的伤疤。
图|大福花15000买来的冰箱,以7000的价格卖掉
在浙江金华的曹玫,也经历了类似的卖房阵痛。2023年卖房时,曹玫一家在外地,她和买家在线上沟通,把房子从270多万降到240万。这套刚入住半年的新房,她以亏损30多万的价格卖出。卖房后的五天里,曹玫瘦了六斤。
短短几年,曹玫亲身经历了楼市的天翻地覆。曹玫家庭中的第一套自住房买于2017年,那是一套68平方的老破小二手房。当时是房东市场,她想签约时,房东说等一等,第二天就涨了2万。2020年女儿出生,老房子住着拥挤,她才考虑换房。
曹玫还记得当时,自己一眼相中新房带横厅、面积118平的户型,“这个才是家”。那一年,金华房价月度波动,但全年均价坚挺。她和丈夫置换的这套新房,首付80万,月供1万2,选的最贵的次顶层,楼栋也位于小区的中心位置。
但几年过去,2023年卖房时,市场震荡。曹玫和丈夫签了独家委托,打扫卫生,杂物能藏则藏,就为提高房子的卖相。出价自降30万,买房的人还让她“再降几万”。曹玫开始放平心态,“差额不大的情况下,能成交就成交”。
如果不是及时脱手,死扛到今天,曹玫计算过,她还要再亏60万左右。就像大福卖房时,中介跟她说:“现在卖,你应该庆幸,没什么好哭的。”
现在回想,曹玫觉得高杠杆买下第二套房时,当时27岁的自己还太年轻。她在结婚、生育的人生新节点,在“该买房了”的婚俗观念中仓促入市,还没真正理解,30年房贷意味着跨越4-6个经济周期。
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和公共政策教授阿蒂夫·迈恩在《房债》一书中指出:“债务是反保险的。债务并没帮助人们分担与房屋所有权相关的风险,而是将风险集中到社会上风险承担能力最低的人群身上……房价一旦缩水,便毁掉了负债购房者的净值,进而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图|曹玫的乔迁仪式
止损
疫情之后,曹玫的丈夫所在的销售行业不景气。2023年,曹玫患有肺癌的母亲病情恶化,要使用昂贵的靶向药。曹玫是独生女,母亲治病的费用要靠她和丈夫一起承担,加上一万二的月供,家庭最基本的月支出也要三万打底。
连续五六个月,曹玫夫妇一睁眼就要盘算当天的支出,担心下个月的房贷没有着落。丈夫的笑容越来越少,每天都皱着眉头,“这不是我们俩当初换房想要看到的结果。”曹玫也担心,压抑的氛围会影响到孩子的成长。
决定卖房时,亲朋好友劝他们,“再守一守,住了半年的房子就卖,又要亏装修钱,还要亏利息。”但丈夫说服了曹玫:“房子不再像以前一样保值,它不是必需品,只是作为使用的产品的时候,没必要长期拿在手里。何必把自己绑得这么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