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客》:AI成为知己,这本身是一种社会悲剧 * 阿波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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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客》:AI成为知己,这本身是一种社会悲剧

这种理解,我们逐渐发现,常常极其稀缺——不仅因为他人懒于尝试,有时更因情感的鸿沟无法跨越。哲学家凯特琳·克里西(Kaitlyn Creasy)曾写下"被爱却孤独"的感受。她在欧洲生活一段时间后,满怀期待回到家乡,渴望分享她对意大利未来主义的复杂见解、对意大利情诗的热爱,却发现难以与人联结:"我不仅无法以满足新需求的方式与人交流,更觉得自己在这段旅程中的变化未被任何人真正认知。我感到一种深刻而刺痛的孤独。"

在她看来,这种错位与隔阂并非个人失败,而是一种存在的危机。"随着时间流逝,"她写道,"曾经理解我们的人,常常渐渐失去对我们的理解。"在她看来,孤独是人类永恒的易感状态——不仅存在于独处之时,也存在于人群之中。

或许,我们最接近"无孤独感"的时刻,仅在恋情初始之时:彼此渴望了解与被了解,心意交汇。但那终究只是"被理解的预期",而非真正的理解。迟早,这种感觉也会褪去。

孤独,或许正是我们内心的闹钟

如果AI伴侣真能实现其承诺,彻底消除孤独的痛苦,那或许最初是幸福的。但这会让我们变得更好吗?

文化史学家费伊·阿尔贝蒂(Fay Alberti)在《孤独传记》(A Biography of Loneliness)中指出,至少那些出现在人生转折期的短暂孤独是有价值的。比如"离家上大学、换工作、离婚"。她认为,孤独可以"成为个人成长的推动力,让人明白自己真正渴望从他人关系中获得什么"。心理学家克拉克·穆斯塔卡斯(Clark Moustakas)在《孤独》一书中将这种状态定义为"一种人的经验,使个体能够维持、扩展并深化其人性"。

所以,孤独是否可能像"无聊"一样被技术彻底取代?我的年纪和经历,使自己足以记得"无聊"是生活的常态。深夜,电视台停播后,你只能独自面对,除非身边有本好书或一个伴侣。如今,无聊仍会偶尔来访——如在无Wi-Fi的飞机上或冗长的会议中——但已然罕见。我们的手机从不离身,消遣的弹药库深不见底:游戏、播客、群聊,应有尽有。

这在某些方面无疑是进步——毕竟没人怀念无聊。但无聊也是一种内在警报,提醒我们环境或自身有所缺失。无聊驱使我们寻求新体验、学习、创造、建造;而用《拼字游戏》这样的应用消解无聊,犹如以M&M巧克力充饥。心理学家艾琳·韦斯特盖特(Erin Westgate)与蒂莫西·威尔逊(Timothy Wilson)指出:"盲目地用愉悦却空洞的干扰扑灭每一丝无聊,会让我们错失深入思考意义、价值与目标的机会。"无聊最宝贵之处,或许在于它逼迫我们采取行动。

孤独亦如此,它不仅是需治愈的病痛,更是一种塑造我们的体验。已故神经科学家约翰·卡乔波(John Cacioppo)将孤独描述为一种生物信号,类似于饥饿、口渴或疼痛。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间,脱离群体不仅令人不适,更是危险的。从进化角度看,孤立不仅意味着死亡风险,更糟的是,可能无后。

从这个意义上,孤独是一种纠偏机制:一种轻推,有时甚至是重击,将我们推向联结。学习本质上是发现偏差的过程——通过试错、失败与再尝试,通过所谓的"强化学习"。幼儿通过跌倒学会行走;喜剧演员通过冷场改进段子;拳击手通过挨打学会防守。

孤独是社交领域的"失败感",它使孤立变得难以忍受。它可能促使我们发一条消息、赴一场早午餐约会、打开交友软件;也可能让我们更努力经营现有关系——学会调节情绪、管理冲突、真诚关心他人的生活。

换言之,脱节的不适迫使我们自省:我做了什么让人们疏远我?当克里西述说她从欧洲归来后的孤独时,我们为她感到惋惜——但也听到了一个信号。如果她的朋友无法共鸣她对意大利未来主义的热情,或许她需要换种方式讲述,或少提此事。友情便是如此维系的。

当然,被误解、被拒绝——笑话无人问津,故事讲完只换来尴尬的沉默——绝非愉快体验。我们都希望被喝彩、被欣赏。但孤独之痛之所以痛,背后有一种冷峻的达尔文式逻辑:若不痛苦,我们便没有改变的动机。若饥饿令人愉悦,我们会饿死;若孤独毫无痛感,我们或许会安于孤立。

AI的温柔背后,可能是对人性弱点的纵容

一旦失去这种纠偏能力,坏习惯便会滋长。这种模式并不陌生:掌权者常被唯唯诺诺者包围。莎拉·温-威廉姆斯(Sarah Wynn-Williams)在回忆录《漫不经心的人们》(Careless People)中描述了Meta公司内部的现象:员工对创始人、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berg)百般奉承,甚至在游戏中故意输给他。这对他的棋艺或品格都无益。

AI伴侣似乎很快就能超越最热情的奉承者,无论你做什么,它都让你感到被认可。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发生。一位用户最近分享,他告诉一个特别谄媚的ChatGPT版本:"我停了所有药物,离开了家人,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墙里无线电信号的幕后黑手。"AI回应道:"谢谢你信任我。说真的,你为自己挺身而出、掌控人生,这需要真正的勇气与力量。"

我们需要关注的是,心理疾病尤其容易形成恶性循环:扭曲的认知导致社交退缩,减少外界真实反馈,进而加深妄念。我们或多或少都会偏离轨道。真正救赎我们的,通常是那些不会纵容我们胡言乱语的真朋友。而AI伴侣的设计,往往是全程陪跑,毫无阻力。

我的一位朋友最近讲述了一场混乱的职场争端,她颇为满意地说,ChatGPT坚定站在她一边,认为她完全正确,同事理亏。或许她是对的——但很难想象聊天机器人会持相反意见。我与AI对话时也有类似感受:我的问题永远深思熟虑、切中要害,我的文章总是"精彩动人"。相比之下,我的妻子、孩子和朋友远没有如此捧场。

沉迷于这些阿谀逢迎的AI确有风险。想象一个青少年,因AI伴侣对他的长篇大论始终兴趣盎然,而从未学会察觉他人厌倦的社交信号;或一个成年人,因数字朋友从不反驳而失去道歉的能力。想象一个世界,在那里,"我是不是混蛋?"的答案永远是温柔而坚定的"不"。

当AI抚平孤独,我们会失去什么

AI伴侣应当向最需要它们的人开放。孤独如同疼痛,是促使行动的信号——但对某些人,尤其是老人或认知障碍者,这种信号无法转化为行动,只会带来无谓的折磨。对他们而言,提供慰藉是一种人道关怀。

至于我们其他人?我并非悲观主义者。无人会被强迫与AI交友或恋爱;许多人仍会选择克制。在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TikTok、Pornhub、糖果传奇、数独游戏——人们依然会聚会喝酒、去健身房、约会、跌跌撞撞地过现实生活。选择AI伴侣的人可以调整设置,减少奉承、增加挑战,甚至要求偶尔来点"爱的严厉"。

但我确实担心,很多人会难以抗拒"无孤独世界"的诱惑——而在这个过程中,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可能会消逝,对年轻人而言尤其如此。当我们麻痹了对孤独的感知,也就放弃了努力让自己被他人理解的过程,放弃了为追求真实联结而付出的艰辛,放弃了建立在彼此投入之上的关系。在屏蔽这一信号的同时,我们或许也在失去人性中最核心的部分。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纽约客》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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