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上去也许奇怪,但是每当我听说我们的事业处于危机之中时,我对此欣然接受,并将其作为这项事业仍然存在的证明:如果它不存在,就不会处于危机之中。你看到,我比大多数人更少幻想,因为我更不需要它们,因为我信仰。信仰什么?很难说。信仰生活,也许。
1983年1月22日
崔卫平1995年翻译制作的samizdat版本。
(二)
一年总有两三次,一些灾难性的消息传到我耳中来,其中部分是不可避免的报怨:“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人们也许指望我对这样的消息特别脆弱,因此感到不安和压抑,或在绝望中大声抱怨:为什么我呆在这里?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想把事情简单化,但是我必须承认,有时我对这种消息的反应,与人们想像的完全相反:我经常生气地反问:想要发生什么?为什么非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为什么总要“做”呢?到底应该做什么?
当然,我的生气不是对这样一些个别消息的反应,而是针对这种理解事物的反常方式——它建立在一种对待事情的幻觉之上:每件事情取决于“去做”;说到底,当事情在“做”时,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换句话来说,这是一种为行动而行动、为做而做的崇拜,唯一重要的是让某件事发生;而发生了什么行动,谁在做和为什么做,它的意义是什么,将会有怎样的反响,引起的结果如何,则是不重要和整个没有意义的。事件的开始或结束的意义,仅仅在于它曾经发生的事实;如果不考虑事情本身的重要性,那么,尽可能多并尽可能经常有事件发生,则成为非常重要的,因为它们的数目和频率成了生活的尺度。
“如果没有什么发生,那么就什么也没有发生”,这种推论是一种空洞的信仰。生活由此成为一种事实上的持续死亡,成为被这儿或那儿的一些事件所中断。似乎事件越多,我们越存在;而事件少了,则不可避免地死亡。我却不认为——是否有多少事情发生,会是根本重要的;也不认为事件的数量本身会告诉我们任何本质的东西。
对我来说,唯一重要的,是所发生的事情有没有意义。那种认为“如果没有什么发生,那就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感情,是一种表面化的、依附性的偏见,是空洞的精神,是始终屈服于时代,仅仅通过不断编织伪事件的数量来证明自身的优秀,像一只蜂那样,走向自己的结局。沉默往往比最雄辩的言词来得更有说服力。一个精心选择、安置恰当的词汇,往往比一百页处心积虑的空谈,更为有效地净化空气。
显然,存在过一个非常混乱和闹哄哄行为的英雄时期。每个人做每一件事,人人友好地对待他人,愉快地分担事情,互相帮助而无人拒绝,每一个团体都有过这么一个年轻时期。显然,人们偶然地会对此怀念,并且借助于这个背景,现在确实好像“无事可做”。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不得不警觉,回顾那种从激情澎湃到虚无主义熟悉而危险的循环。在那个时代,它曾经席卷了我们同胞中的大批人,他们并不比我们年长多少。想到这一点确实悲哀,因为那些人曾经这样坚决地反对盲从主义和幻想,他们似乎能够摆除这种立场,结果却以这种方式告终。
换句话来说,我并不在乎发生事情的多少。我仅仅对所发生的——或没有发生的——是否有意义和有什么意义感兴趣。我喜欢这样的事情:确实可靠的,有根基的、独创性的,有活力的、均衡的,有趣的、富有交流性、挑战性的,在时间上是中肯的——简言之,带来意义的事件。一桩这样的事件甚至半年一次,或一年一次,要比所有那些单调乏味,尽管其动机也许是高尚的,而其仅有的理由是有事可做而来得有价值得多。这种没有意义的行为通常仅仅使所采取的立场贬值,劳民伤神,结果落得个无补于事的印象。……
沉默和始终不渝地坚持一个人的立场,比将它们大声喊出却很快放弃,要有意思得多。一个沉默的伙伴,尽管你敢肯定当他开口时将像洪钟一样清晰,但却从来不能预言他什么时候开口和他将要说什么,他将比任何事先算计好的人,远远有能力搅动这个世界。
1983年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