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医院永远没有空位。新患者进不来,旧患者不肯走。于莺告诉南方周末,曾经有一位公费医疗患者住了三年,经协和起诉后,“病人”才最终离院。
“急诊医生很多时候要用70%的精力应对家属的沟通和突发事件的处理,能有30%的精力考虑如何治疗病人就已经很好了。”在北京急救中心急诊和CCU(冠心病监护病房)工作十多年后,张晓东无奈递交辞呈。
2008年以后,协和医院急诊科已有12名医生辞职,但不仅仅是因为医患关系,还有僵化的医生评判体系。其中SCI论文是跻身专家资格的必要途径。
在协和医院工作9年期间,朱岩将30%的时间花在写论文上,与花70%-80%精力的医生相比,朱岩的科研成绩属于中等偏下。
“在公立医院系统,影响力不是取决于你对病人的影响,而是你在学术圈的地位。这些对我来说很虚,我更喜欢给病人看病。”朱岩说。
在张晓东看来,急诊注重考核临床工作能力,过度强调这个指标没有意义。她建议国家应该出台一种标准,不同科室区分对待。
开药也要服从上级
2012年末,在301医院当了一年半住院医师后,李陶从这个声名显赫的地方辞职了。如果他愿意慢慢熬,那么几年后,他就可以定科,开始一步步向体制的金字塔顶端攀登。
尽管301医院的药费较同等医院高,但是李陶并没有从医院收益中分得一杯羹。他每月薪水总计不足3000元,大部分时候要靠父母接济。
“医生的劳动价值得不到应该有的体现,制度逼着医生为了养家而去收红包和回扣,法律不允许,但是制度是默许的。”于莺对南方周末说。
于莺坦言,她自己也收过红包,但是都是患者出院后,出于感激送给她的,而她在患者康复前坚决不收红包。有一次,有位92岁的黄疸老奶奶要做手术,家属在电梯里死死按住于莺要塞红包。情急之下,她捂住胸口大喊:“我没穿内衣!”才逃脱。
而真正令李陶难以接受的,是所在医院下级必须对上级绝对服从。尽管不是党员,但他每周必须参加政治学习,给病人开药时,也必须开上级指定的牌子。这一切,令他反感和不适。
“药厂会赞助医院的学术活动,以及捐赠科研基金,所以要给病人开他们牌子的药。”李陶说。有一次,在开药问题上,他与上级发生了小小的争执。他认为开几十块钱的药就可以,而上级认为要开更好的药,最后,他只能“服从”。
社科院研究员朱恒鹏指出,目前全国平均药品费用占总医疗费用的45%,是世界上药占比重最高的国家。改变之路还很艰难。
“这都是过去欠下的债。”他说。
自由执业:必经之路
3月底,张强用微信公共账号推送了题为“上岸第一季”的文章,分享走出公立医院的心得。
加入了一家有外资背景的医疗中心后,现在的张强已经告别了流水线式的问诊方式:每天看6个门诊,一天最多做三例手术,仅为在公立医院时工作量的一半,机构收益还能分成。
“在这里,所有的都是为医生服务,我现在有自己的秘书。”张强笑着说,“2012年也是外资高端医院发展的爆发期,他们要从社会上网罗一批临床水平优秀、有一定市场号召力的医生。现在是体现个人社会价值的黄金时间到了。”
离开协和医院这棵大树后,朱岩在深圳创办了一家医疗连锁诊所,现在,第五家即将开业。从上海三甲医院妇产科辞职加入朱岩团队的马蕾说:“我只想做个为患者负责的好医生,而现在我找到了平台。”
朱岩的前同事也向他表达过离开的想法,“但他们一没勇气,二没机会”。
加入朱岩的诊所后,李陶不用再按照上级的指示开药,他们沿用香港模式,实行预约制,对常规病实行380元的打包收费。
偶尔,习惯了人头攒动的挂号大厅的患儿父母也会问他:你们这儿这么空,没有人气啊,是不是不能保证质量?
“国际上的公立医院是负责基本医疗,其他则交给私立医院和诊所。等到中国的民营医院积累到一定数量,社会也会有一定的信心。”张强说。
“公立医院的公益性逐渐回归之后,提供的便是基本医疗服务,这会倒逼各种人才的重新市场价值定位。”广东省卫生厅副厅长廖新波对南方周末说。
“医生自由执业是中国医改的必经之路。公立医院人才流失,看似流失,却是流动,从国家层面、区域层面来说一定是好事,这与医改的大方向和国际潮流是合拍的。”廖新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