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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化工厂 |
我两度进入绵竹和什邡的磷矿石产区,发现逾百间化工厂,不少是扭曲的反应炉和倒塌的建筑物,部分化学品已泄漏,天空尽是灰尘,水源和农田恐遭污染。
八级大地震第七天,这已是我第二次进入化工厂区采访,虽然震后第三天天空转晴,但进入绵竹市化工厂区时心里已在说,我不要再回到这‘鬼域’。灿烂阳光下是灰蒙幽闭半塌未倒的烟囱和厂房,一座连一座,所经之处,空无一人、寸草难觅,只有泥土和废料在化工厂与化工厂之间的空地上混成山丘,与地震爆发后第二天的雨水,混成一块儿,是否正带着泄漏的硫酸和磷酸渗入水流?看着生命之河的危机,想起农民今秋稻米收成、水边小镇的生活,这一切,都深深吸引着我,再次回到化工厂密集的绵竹和什邡市采访。
在这个采访旅程上,你很容易哭泣,到处都是牵动你泪水涌流不息的人间灾难。我并不能像成都街上卖的报纸般,看到的尽是鼓舞人心的故事,我每天都在疑惑处于地震裂缝上的汶川和北川的处境,这么巨大的紫坪霸水库怎么会建在地震带上?那位挤上我们采访车想回家的农妇,死了十岁乖巧的娃娃,从什邡往蓥华镇的路上,喋喋不休,哀伤埋藏在哪里?堰塞湖、绵竹及什邡逾一百座化工厂,以及当地校舍安全?一九三三年的叠溪和一九七六年的松潘地震,山下的人怎么不知道?
沿路往北川采访,目下河谷秀美磅礴,两旁却尽是颓垣败瓦,稀落的农家,塌下来的房子虽然没北川和都江堰一大片废墟般强烈影像,却一样的惨淡;从北川往成都的沱江流域和龙门山脉,大地穿插河谷,住上数千至上万人口的小乡小镇,如今许多都成了孤镇,河谷被连绵数公里山泥堵住;五月十九日省地震局警告未来数天尚有六至七级余震,每天都是一些乡镇告急、山体下滑的消息。
空气混杂化学毒气
二十一日凌晨五时,暴雨将至,接到汶川的采访队在晨雾里撤离的消息,我的朋友王未未此刻去了当义工并发来短讯:‘一心姐姐,我现赶往映秀镇途中,那里极缺人手。’在这段震后伤痛的日子,许多事纠葛在一块儿,混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我们和摄影记者身在前线,只好噙着快要流下来的泪水,一次一次重入灾区,遥望河谷大地,探视灾情。
我们采访的什邡和绵竹,是中国第四大磷矿石产区,产量占全国百分之十一点三,去年生产的磷矿达到五百五十一万吨,单是蓥峰和宏达两大化工厂,每所就有三千工人。到目前为止,仍没有确切伤亡数字,据悉死亡人数达一百以上。
我们在什邡市遇上蓥峰和宏达化工厂生还者易红梅,她叮嘱我们不要去,她说那一带的天空混杂了硫酸和磷酸的毒气。五一二大地震时,她正在工厂化验室里,准备与晚班同事换班,化工厂里人人习惯工厂的噪音和机器的震动感,大家都没感到地震。她说:‘我只见眼前玻璃试管一下子全部碎了,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滚石声,眼前全是沙泥,我们一起大叫地震,就飞奔往外。’
易红梅在平地上回看化工厂,眼前五座厂房全部倒塌,一个个大反应炉和烟囱,已压成废铁,天空冒覑灰尘和黄烟,化验室外的树木,附近的叶子一下子都给烧焦了,是硫酸泄漏吗?‘是,我是做硫酸浓度测试的,空气里充斥着呛人的硫酸味,你们要小心。’易红梅提醒我们。
在地震区采访,其实每天都要看运气,灾区山坡断续滑坡,路经常不通行。我们出发往蓥峰化工厂时,早上入山的路便因滑坡而封闭,直到下午才打通。什邡市其中五个山区乡镇是重灾区,三分之二地区遭破坏。
已形成多个堰塞湖
十八日,已是地震第七天,什邡市红白镇以上的路还没有打通,上面仍有很多孤镇,村民仍然很无助。当天找到什邡市的水利局党委书记张云贵,他说,根据空军飞机回报,红白镇上游的地区有三个堰塞湖,一组九人的水利专家由军人陪同,早上七时已出发考察,‘他们要步行七小时才能越过横在路上的山泥,到山上评估这些民间叫海子,因地震或滑坡形成的堰塞湖,估算水量和影响’。
我在四川遇到的人看起来都满面倦容,很久没睡过觉,张云贵累极地说:‘可能要一两天才能把消息带出来,昨夜收拾探险队的装备就有三十三样,到半夜三时才收拾好。’
这里的一百间化工厂的泄漏情况怎样呢?单是在蓥峰和宏达,两家化工厂在震前储存了危险化学品液氨九百六十吨,硫酸约六千多吨,盐酸约七千吨。地震时,工人都亲眼目睹泄漏。张云贵看得却比较乐观,‘他们已尽量防漏,这里的水质也能达标,自来水都可用,我们也到乡镇派发净水器和净水丸,但泄漏仍是无可避免的,有一点流到河流是没办法的’。
真的是只有一点流到河流吗?光是原材料埋在瓦砾下,已叫人很担心,因为这一带水源丰富,居民都是使用浅层地下水,很容易受污染。
往蓥华镇是绕山小路,车子越往山里走,灾情就越惨重,最初还可找到完整的房子,逐渐就越来越少,车子快到蓥华镇仁和乡时,两旁再没看到房子,只有瓦砾,分不清是门梁还是柱,右手边的河流旁逐渐出现一个庞大彷如电影核爆过后的末日废墟,连绵数十公里,反应炉扭曲得像正要泄漏毒气。
踏上这块充满硫酸和磷渣的山谷上,十六日早上,八十名化工连军人已在这里抢救,用镙丝锁好反应炉,空气里的硫酸已经散去。当风在苍茫的废墟呼啸时,十八日下午六时,雨也下了起来,打在瓦砾和废铁上当当作响,河南来的救援队,再没探测到路边化工综合楼有生存者的微弱信息,到七时结束救援,几个亲人在路边哭得弯下了腰,我们鼻子酸酸的看着遇难者亲人被掺扶着远去。
化工厂泄漏事件似乎是已经完结了。若把眼睛移往稍远处,那是万顷农田,这正是插秧的季节,‘我很担心灌溉的水,如果被污染,稻米将没有收成’,挤上我们采访车的农民唏嘘地说。
一些NGO已进入这一带研究地震后的污染情况,希望尽快提出建议,但愿生还者不要再成为牺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