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真正的民主运动的“后备军” * 阿波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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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真正的民主运动的“后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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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1981年出生于鲁北某县。我的父母都是党员,父亲在县政府机关任职。 

绝大多数八零后都没有参与过“六四”事件,很多同龄人甚至没有任何回忆。 我很有幸地见证了和参与了那段历史,虽然大多只是从电视里看到的。

三十五年过去了,我贡献出自己关于“六四”的记忆碎片。这些记忆也许在下一代人眼里,会成为历史的见证。

八十年代

 

我对中国政治的最早印象是两件事。一件事是大约1985年,曾祖父指着墙上贴的报纸上的照片说:“这是胡耀邦”,我发不出三个音,最终发音是“胡邦邦”。另一件事是大约同一年,我指着《儿童画报》上面的党旗和一个对着党旗举着拳头的人,问父母:“什么是共产党?”父母很自豪地向我解释了半天,大意是:“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领导组织,我们两个人都是共产党”。

1987年,我们家搬到了县政府某部大院。那一年,“胡邦邦”已经不太出现在报纸上了,天天露面的是戴眼镜的赵紫阳。

不过当时大家对这个背头形象的印象不太好,因为他上来之后,我们家经济困难起来,物价上涨,吃饭开始紧张。邻居们晚上在门前聊天,说“赵紫阳的儿子倒卖彩电”。实际上还有一句是“邓朴方倒卖导弹”,但我记不得这个“卖导弹”的传言是不是跟“卖彩电”的传言是同时期了。但很肯定的是,当时群众不喜欢赵。

静坐

 

1988年我上小学一年级了。就在第二个学期,1989年,好像有领导人去世了。我看到电视里的黑框照片,正是“胡邦邦”。

几天之后,群众们开始议论,说大学生在天安门静坐。当时的我很震惊,因为我脑海中天安门的活动都是政府组织的,这次似乎不是政府组织的。

1989年4月15日,胡耀邦逝世引发了中国前所未有的民主示威浪潮。图为1989年4月19日,数千名学生聚集在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脚下,在胡耀邦的肖像前摆放鲜花和花圈。(图片来源:CATHERINE HENRIETTE/AFP via Getty Images)

现在回忆起来,邻居们指的是5月13日左右的绝食,因为之前新闻联播的报道都是官方口吻报道,例如“四二六社论”,并不会报道学生的动向。而我们当地群众如果知道学生绝食,那要么从官方新闻得知,要么是从北京亲友那里传回来消息,这需要三五天时间。

邻居们晚饭后闲谈议论中,似乎也是支持大学生的。

班主任老师在课堂上说,那些大学生哥哥姐姐都是好的。

游行

 

大约是五月份,老师突然要求我们第二天停课游行。我并不知道什么叫“游行”,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但我很兴奋,因为可以不用上课了。

第二天,我们围着县城游行,游行路线是经过县政府门前的十字路口的。我记得队伍的最前面还打着横幅,可是我在队伍中,既看不到,也看不懂横幅的内容。队伍在喊口号,我也听不懂内容,只是顺着声音重复喊一遍。

同学们似乎也没看懂内容,我们很兴奋,叽叽喳喳边走边笑,至少同学之间,谁也没意识到我们在干什么。

路过家门口的时候,我跟老师说了一声,就回家了。这样下午上课之前,还能玩三个小时。

不久之后,父亲很惊慌地告诉我,“我们县也有人游行了”。我说那就是我们。

 

绝食前后

 

一天晚上七点多, 抬头看了一眼电视机,李鹏在一个公共汽车上看望学生。印象中,这是新闻联播在“六四”期间,不多的几次直接播出天安门地区的场景,其他时间都是两个播音员念稿子。我看到李鹏微笑着,非常亲切地询问学生,公共汽车里都是吊瓶。 看到李鹏这么亲切慰问学生,我当时在想,看来都缓和了,场面一片祥和。

1989年5月18日,时任国务院总理李鹏与绝食抗议的学生进行对话。图为中央电视台1套《新闻联播》栏目的播出画面截图。(图片来源:Now新闻台)

这件事之后,邻居就开始议论“我们老了,无所谓了”这样的年度流行语(注:1989年5月19日,时任总书记赵紫阳看望广场绝食学生,对学生说,“我们都老了,无所谓,你们还年轻啊,要保重”)

1989年5月19日,中共总书记赵紫阳在北京天安门广场。(图片来源:美联社)

清场

 

就在那几天,邻居们议论说黄河大桥上有人阻拦坦克通过。

邻居们传来更多的消息,说各地要道上,人民自发阻拦军队进京。

那个周末注定要不寻常,周五、周六,邻居们纷纷议论这两天要出大事。周六下午,我放学回家写完了作业,朦朦胧胧就睡着了。 

星期天早晨我醒来,还在床上,父亲走过来告诉我,收音机里《美国之音》广播说,天安门清场了,坦克进城,开枪镇压了。 

那个星期天,我心里充满着恐惧。 

晚上,播音员穿上黑衣服,声音变了,低沉了好多。一晚上一直都是这两个播音员在说话,没有学生的镜头。 

1989年6月4日晚间,《新闻联播》由杜宪与张宏民主持,播报了北京戒严等消息,杜宪(左)当天身着黑衣、语速缓慢,最后以“请大家记住这黑色的日子”作为新闻的结语。(图片来源:网络)
 

通缉

电视上出现了通缉令,播音员不停说某某脸上有麻子什么的。

 六四镇压后,中国领导层发出“关于坚决镇压反革命暴乱分子的通告”,开始在全国范围内通缉民运分子。通缉令包括民主派人士方励之夫妇、北京“高自联”21位学生领袖等。(图片来源:法新社)

前几天班主任还说大学生哥哥姐姐们都是好人,现在她笑着跟我们说,“你们是不是也想上去打反革命暴徒两个耳光?”

同学们齐声喊道:“想”。我没有出声,我很震惊,老师变脸这么快。

父亲说,县里开始追查前几天游行的事情。

赵紫阳下台

 

电视上开始连篇累牍地批判赵紫阳了,说他犯了重大错误。邻居们也开始指责赵紫阳欺骗学生,说他前几天刚刚去看望学生,看望完了就下令镇压。

随后另外一个大背头上来了,名字很生疏。当时的我,似乎已经很习惯每两年换一个领导人了,这个背头估计也是干两年吧。

过了几天,邓小平在电视上露面。播报内容记不清了,看表情大约是庆祝胜利。

差不多一个月之后,电视上播了一个纪录片,里面出现了暴徒烧死解放军的照片。几个人在搬运一具烧焦的解放军尸体。这种画面,按美国标准都是少儿不宜,第一次看到这么恐惧的画面,我精神上受到刺激。我还记得播音员邢质斌厉声指责“螳臂当车”(注:“六四”之后,央视《新闻联播》播出了一位示威者在长安街孤单阻挡坦克的画面,主持人喝问:“如果我们的铁骑继续前进,这个螳臂挡车的歹徒难道能够阻挡得了吗! ”这位主持人应该是罗京,而非邢质斌)

1989年6月5日,长安街天安门广场前,一名身穿白衬衫的男子只身阻挡向东行进的解放军坦克队。“坦克人”照片成为六四镇压中最具象征性的一幕。(图片来源:Jeff Widener/AP)

新闻几乎每天都提赵紫阳的错误。而差不多过了半年,也许是十月,新闻联播突然说了一句“以后不再提赵紫阳的错误了”,随即戛然而止,赵紫阳这个名字果然在新闻联播里彻底消失了。这是中共最守信用的一次。

 

事后

 

 

随后的几年里,同学们都在议论那天发生的事情。有的同学说,美国的间谍卫星拍下了整个画面。 坦克压死了人,军队用了机关枪扫射,帐篷都被压碎了。

大家开始逐渐使用“六四”来指代这件事。“六四”这个提法中共是不用的,因为中共不承认六月四日发生了特殊事件。

大约六年级的时候,老师说,四班同学不能使用“六四”的叫法,而其他班,比如六一,六二,就可以。

1990年代后期,我参加了军训。我们进了某解放军王牌坦克军团营地,爬上了一辆59式坦克上。我突然想到这辆坦克是不是就是当年堵在黄河大桥上的?是不是就是电视里那个提着塑料袋的人“螳臂当车”挡住的那辆? 我不知趣地问了旁边的教官:“请问这辆坦克进过北京吗?” 那个军人不耐烦地回答:“不知道”。

2000年代,我来到了美国。第一次从维基百科和海外网站看到了血腥的图片,我震惊了。后来几次回国,我爸提议去参观天安门,我都没有去。说实话,我不想去那里,连木樨地地铁站我都绕着走。

木樨地位于北京市西城区复兴门外大街和海淀区复兴路衔接处,是由北京西部外围地区进入中心城区的要道。木樨地是1989年六四事件中死伤最为严重的地区。图为六四镇压当日的木樨地旧照。(图片来源:网络)

十几年前父亲退休了,从组织部调出档案,我看到里面有句话说:“xx同志在1989年‘反革命暴乱’中立场坚定”。当时的宣传口气已经是“政治风波”的情况下,内部仍然使用“暴乱”。

现在我逐渐意识到,由于年龄和入学原因,我们很可能是最小的一批直接参加过“六四”运动的一代,我们才是真正的民主运动的“后备军”。

谨以此文,纪念“六四”亡灵。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WOMEN我们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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