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勤:吐尽狼奶、开口奶――从宋彬彬道歉说起 * 阿波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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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学勤:吐尽狼奶、开口奶――从宋彬彬道歉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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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一步说,即使把陈小鲁道歉得到社会欢迎看做是一次“机会”,也不是不可以跟进。但不能说“再不道歉就没有机会了”,应该说“为此前一再错过道歉而道歉”,尤其要为2007年那一举动而道歉。1966和2007,这两个鲜红的记忆对人刺激太深,人们当时难以在纸媒上公开表达愤怒,今天群起质疑,只不过是压抑已久的反弹,宋彬彬及其团队应该有所预料?我为宋彬彬错过真正属于她的机会可惜,也为她的团队能这样抓住“机会”--按说智商不低,却如此低估1966、2007积压的民间愤懑而遗憾。

还有一些地方也同样令人不适,举例而言有其三:

一,毒打卞仲耘致死的直接肇事者究竟是谁?这一要害她和她的团队还是在回避。就目前所知的情况看,我相信宋彬彬并不是直接杀人犯,但以她当时担任的校文革职务,事发后曾专门为此向北京市委汇报,2002年起她和她的同伴还专此回国调查,已经查明并说出凶手所在的年级、甚至班级,不可能不知道直接肇事者是谁。要说她们对此事负有“领导责任”,这一责任就是尽快将真相公布于人,不能再拖了。48年来,她和她的同伴始终在回避,直至此次“再不道歉就没有机会了”,还是不说,这就难怪人们评论这一次不是“道歉”,而是给宋彬彬个人洗刷。究竟有何难言之隐?人们始终在猜疑,网络上出现了不止一个被猜疑者的名字,如果这些同学是被无端猜疑,她们也是受害者;如果她们确有其事,则应该有勇气指认。不说清真相,不仅是对苦主欠缺诚意,也是对无辜被牵连者不负责任。可以为自己洗刷,但也应该为无辜被牵连者辩诬,最有说服力的洗刷与辩诬只有一途:直面事实,说清真相。总不能只有受害者,没有施害者?至于施害者当时是否到追究法律刑责的年龄,那是另一回事。

我完全赞成徐友渔要求“国家道歉”,但也注意到宋彬彬团队立刻抓住这一正当呼声,来为她们自己的责任开脱。须知“国家道歉”与追问凶手并不矛盾,两者不能相互掩盖与抵消。这在战后以色列人全球追寻纳粹凶手、德国政府开庭审判柏林墙士兵开枪案,都有前例可循。而在今日大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却是先有“民间追凶”,而“国家道歉”却迟迟未现,前者对后者呈倒逼态势,尚未知何日能实现。这也是当下中国的特殊国情,不应如此,却已然如此。我们当然不能放松对“国家道歉”的呼吁,但并无理由以此呼吁来转移甚至抵消民间追究命案真相的正当申诉。即使将来有一天实现了转型正义,人们终于看到什么叫“落实政策”,什么是“国家道歉”,鱼目不能混珠,但致死人命的真相、凶犯还是要追问,也一定会追问。现在人人都会说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这也是一个很可能鱼目混珠的问题。要害是看谁在说:如果是受害者说,那确实是宽恕,是容忍;如果是施害者说,那就不是宽恕,而是借宽恕而为凶手避罪,是残忍。宽恕与避罪,容忍与残忍,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南非曼德拉与图图大主教设立“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真相”置于“和解”前,没有真相,谈何和解?

二,“没有保护好校领导”?这句话可以从宋彬彬当时担任校文革副主任这一角度得到部分解释,但也激起人们反感,实属不当。这是上级对下级说的官话,不宜在这种场合说,更不能以学生身份说。也许她是习焉不察,我周围的老师、学生则普遍感觉刺目,相当不满。正常校园内是老师保护学生,只有文革反常,才会出现这样的颠倒:特殊学生手掌权柄,老师乃至“校领导”匍匐其下,需其“保护”。这件事的本质是学生打老师致死--践踏千古文明底线,而不是官僚科层制的责任伦理--“领导”要“保护好被领导”。宋彬彬如果对当年有足够反思,应该从学生对老师的谦卑角度说,而不是从“领导保护被领导”的居高临下角度说。实在要说,首先应该对1966年8月自己作为一个学生怎么会对“校领导”有“保护”之责,心存羞愧,而不能顺着这一“领导之责”向下说。这样居高临下的口气,她恐怕都已经无意识了,但人们联系2007年那一幕,却多少听出那一代人从历史深处飘过来的红色优越感,余音袅袅,五十年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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